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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不速之客【上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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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小的院落依如往昔般靜謐。

年邁的女主人似乎並不喜走動,即便是有著這般陽光的午後,房門卻依舊緊緊閉合。從廚房裏傳來奇怪的聲響,像是有人在收拾碗碟一般——不過,若說是破壞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,畢竟那種地方,只適合性格沈穩細心的人進出才是。

然而性格沈穩細心的家夥此刻卻浮生偷得半日閑,坐在院落中石砌的小桌邊曬太陽。

日光將楚四歌的本就修長的影子拉得更長,微闔雙眸的男子動了動眼瞼,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熟悉的氣息時才偏過腦袋睜開眼,“柔卿?”

“宗主大人,這是百裏姑娘親手熬的湯藥,請您快趁熱喝了罷……”擁有比女子更加溫婉柔美面龐的隨從雙手捧著瓷碗,帶著期待的神色將其遞到楚四歌的眼前。

碗中墨黑色的藥汁不由令黑撒獒王皺了皺眉:自己體內的蠱毒並沒有被凝冰谷奇藥血提子化清,雖不需再忍受毒蠱的反噬,但殘餘的毒素依舊在一點點剝奪著他的知感——這一點,柔卿與百裏逐笑都明白。

右眼,右耳,右手都已經不能使用,眼下連味覺也失去了。

藥物雖不能根治知感的缺失,但多少能壓制毒素的蔓延。

——在白師兄趕來之前姑且讓本姑娘照顧你這混帳好了,誒,感謝的話就免了,只當是我替流川侯賣你們魔域一個面子;要心存感激喔楚四歌,欠著的東西可一定要記得還。

——欠人銀子從來不還的根本就是你吧?不然我這一路豈會甘心跟著你……這樣罷,以後換你跟著我,如何?我若一輩子不還,你就跟著我一輩子。

——白日做夢。

口舌上討那女人的便宜,已經是件駕輕就熟的事。

記憶中便是這樣被留了下來。如果真的能治好身體,他自是不會推辭的,只是離無月之夜已有好些天,一直以來熬不過毒蠱反噬之痛的黑煞獒王卻沒有回去向魔尊拿解藥……這一點,一定會有人在意。

無端欠了百裏逐笑一個人情,竟不知何時才能還上。可是,這也絕不能作為她欺負堂堂魔域宗主的本錢——比如在藥汁中胡亂加些什麽調味料,如同曾幾何時散發著詭異氣息的白粥一般。

“……放了幾勺鹽?”

一口氣將藥汁喝盡,已經嘗不出任何滋味的他苦笑著問柔卿。知道百裏逐笑總借故用此法子整他出氣,可對於心懷鬼胎總搶著去熬藥的少女,他實在無法狠心拒絕——既然她想欺負,那便欺負罷,偌大流川,倒也尋不出幾個甘心被她欺負的家夥來。

嘴角浮出不易察覺的微笑。

“一勺也未放,是柔卿守著百裏姑娘熬的藥。”帶著淡淡的歉意,柔卿遲疑了一刻,還是低頭說出了實情,“……可她故意丟了塊泥巴,混在藥材裏一起熬的。”

“咳咳……咳……”原本露出欣慰表情的魔王在一瞬間被擊潰,只差要將本來喝下去的藥汁全部吐出來:已經不僅僅在挑戰他的味覺了麽,已經到了開始對胃施虐的地步了麽?

“對,對不起。”柔卿頓時慌了手腳,擡手替他撫著後背,直而柔順的長發一直拖到腳踝,很好地擋住了脖子上項圈拖下來的鏈子——這屈辱的項圈是魔族奴隸的象征,可以的話,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被人看見,可是低到足以□雙肩的墨綠色長衫毫不留情地曝露出他低賤的身份。

“不需要道歉的,柔卿。”擡起左手,黑煞獒王替他將長發挽在耳後,“你啊,真是叫人……”

秋風掠過,揚起一陣煙塵。

正安慰著隨從的楚四歌眼神忽然定在院落的一角,手中的茶杯猛然擲向那裏,“啪嗒”一聲摔得粉碎。

隨即一個陰柔尖細的聲音嗔怪著響起,“哎呀呀,十年之期已到,我說黑煞獒王怎遲遲不回魔域呢,原來是躲在這裏風流快活了~”

水波一般散開的波動中緩緩走出一個人影,一身暗藍色流金紋錦袍的男子慢悠悠走近主仆二人。幽冥王榮軒瞇著眼睛微笑,手中的福壽球吱呀呀地滾動著,他的步子邁得那般緩,似乎是在和著手中兩枚玉球摩擦的聲音。

“你來這裏做什麽?不怕叫那些修仙之人給捉了去麽?”楚四歌的口氣算不得好,眼中的戾氣大盛,示意柔卿先行遁去了身影,這才重新朝向了宛若不散陰魂般的金發男子,“……可是魔域出了什麽事?”

“我難道不能來看看你麽,楚小歌?腿長在我身上,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咯……再說了,流川侯的詔令一下,兇星慧鬥一事平定,聚集在德州的修仙之人豈會不散?即便我這個時候在德州附近走動,也沒有哪個門派願意做出頭之鳥,與魔王結下梁子罷?”

楚四歌冷冷一笑:你倒是會審時度勢,趨利避害。

“哎呀呀,好歹人家也是三王之一嘛。”榮軒賭氣撅起嘴,做出一副不滿的表情來,“不過,能見到活著的你還真是意外呢……無月之夜百鬼魅王菩提的心情可是很不好呦,我那時便在想,怕是楚小歌要走運躲過一劫了——眼下看到你這般悠然快活,我倒是更加肯定:魔尊命你服下的蠱毒,已經失效了罷?”

不過代價也不小呢。他心裏又道。

如血般嫣紅的雙眸微微睜開一道縫,榮軒細細打量著眼前的魔域宗主,很快察覺到他故意用劉海遮擋的右眼瞳子有些渙散——只怕他所失去的,絕不是一只眼睛這麽簡單。

“你既然都清楚,又何必在此與我多話?”

“我說,還是跟我回去比較好喔。”幽冥王手中轉動的福壽球忽然間停下,臉變得極快,“黑煞獒王,你是逃不出魔尊控制的,在他發現毒蠱失效之前回去,我陪你演場戲,說不定還能瞞住他……”

“魔尊金蟬是何許人也,我體內毒蠱不再發作一事,他又怎麽會不知?榮軒,我來到流川不僅僅是為了魔尊的任務,更是為了找到化解蠱毒的法子。眼下終於如願,你難道還讓我順從魔尊,去為他的野心而與雲家作對麽?如你一般,我黑煞獒王亦不會做對自己不利的事!”

心中的無名火被無端點燃,楚四歌的眼底澱著怒意。

想起百裏逐笑那日信誓旦旦的諾言,他忽然想快些見到那個所謂的“沈淵第一醫師”,那個喚作白逸之的男人:脖頸上的鎖鏈若能被打碎,若能得自由之身……無論要舍棄什麽,他都願意跟隨那道浮光,離開無邊無際的黑暗。

“即便你不再聽從魔尊命令,流川之上能有你黑煞獒王的立足之地嗎?”榮軒惋惜地搖了搖頭,“楚小歌,你太相信那些修仙之人的話了。”

“我只信我自己的心。”

“可是……且不說魔尊會作何打算,單是百鬼魅王她也不會放你自由的!餵,楚小歌,你不要用這種眼神來看我,我若不是想幫你,何苦好端端地來此與你費口舌?你怎的還不信我?真傷心……還看,你你你,你還看……哼,那我不管你了!以後再也不管你了!”

他忽然耍起性子,小孩子般甩袖子。

哭笑不得的楚四歌似乎是習慣了這家夥的表演,“菩提她若真想當這宗主,日後接任魔尊的位置,讓我離去便是,又何必要布下兇星慧鬥這個局要借助修仙之人的手將我趕盡殺絕呢?”

“說到底,菩提她心裏還是放不下你的罷。‘與其看著那家夥與別的女人一起逍遙快活,還不如被自己一刀捅死’之類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……”看著楚四歌蓄勢待發的眼刀,榮軒的聲音越來越低,最終化作唇邊的矯揉,“哎呀呀,真是討厭啦,楚小歌總是引人說這種奇怪的話呢!”

“一直在說奇怪的話的家夥明明就是你好吧?”他白眼。

“咳咳……我只想知道,那個‘別的女人’該不會恰好指的就是我罷?”始料未及的聲音響起,兩人擡眼便見一襲白衣的清瘦少女端著托盤走近,臉上是清冷漠然的神色,“別奇怪,隱藏氣息又不是你們魔族才會用的伎倆。哼,我只是剛剛聽了一會兒,便知道了不得了的東西:我說那女人為何獨獨針對黑煞獒王呢,呵,原來是你這混賬欠下的一筆風流債。”

“……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。”

忽然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,楚四歌狠狠瞪了多嘴的幽冥王一眼,誰料後者居然心虛地將目光移開,一點說些補救話的意思也沒有。

百裏逐笑挑了挑秀眉,擱下盛著新煎好藥汁的瓷碗,“楚四歌,達成你的心願之後,回到你該去的地方,流川容不下你。”

“你是說,‘摸秋’那日許下的心願麽?”他忽然笑起來。

“不是那個。”她強忍住心中的悸動,面無表情道,“醫好你的蠱毒之後。”

“所以你才要請沈淵派最好的醫師來為我解毒?只是為了要我早些回到魔域?”

“……還能有其他的原因嗎?如果就這麽讓你離開,黑煞獒王一定會再來流川的罷?到那個時候,是敵是友更無從知曉,我答應幫你,只是為了減少日後不必要的麻煩。”

楚四歌擡起眸子靜靜註視著眼前的少女:原來如此。原來如此。

足以指引方向的浮光,是隨時可能幻滅的存在。

曾幾何時以為的彼岸,不過是另一片靜謐無聲的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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